能以一種不同的生命活著,是緣!能將死去的生命以其他姿態再現,是慈悲,是技藝…… 邂逅一截枯木,只是看一眼,就對上了眼?!熬鸵唤貭€樹頭,別人從山里背回來,暫時放我這,估計忘了,已經放很久了,柴刀難劈,燒火還覺得費勁……”友人相贈,幫忙用報紙包了,親自抬著,送我至巷口搭車。 “一根爛木頭還背家里來……”家人也不懂。爭辯與解釋沒有任何意義。我就是喜歡它如云錦的紋理,它虬雜扭曲,它命途多舛,然而,它依舊向上生長著,它的生命,不論是活著,還是死了,都值得我去敬畏。 與它凝視,我在想,它在作為有生命的樹時,究竟遭遇了什么?我仿若看見,在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里,周圍樹木高大,根系發達,而瘦弱的它被擠在逼仄的角落里,為抵御一輪輪的蟲害,分泌汁液抗體,日復一日堆積成一圈圈、一坨坨的樹瘤,因缺乏陽光雨露,它在立錐之地骨瘦嶙峋,掙扎著向上生長…… 在它死去后,任風剝雨蝕與菌蟲啃噬盡皮肉,它朽空內腹,最后只剩樹筋,裸露于野。這種窺見,是對靈魂深處的撞擊與叩響,表面上好像是在傾聽一個與己完全無關的命運類敘述,不知不覺中卻將自己置身于共同命運漩渦中,一同感受,一同動容。樹瘤可以作證,它在困厄中抗爭;虬雜扭曲的樹干可以作證,它在不屈中奮進;精致的紋理可以作證,它在平凡中高貴!我不知道它作為一棵樹時的名字,更無法測算它生的年齡,死了多久。但我知道,它真真切切地活過,這就夠了。它的往后余生有我…… 小小蝸居,確實不好找到它的安放之所。加之它筋骨質地粗糙,如無數細小的木刺,在毛刷與鋼絲球細細的擦洗下,溝縫里的塵土污垢與細密苔蘚依舊醒目。無奈只能將它晴日放于露天,雨日油布遮體,又找來鑿子銼子修理一番,畢竟外行如我,怎生安排不妥…… 后來,我遇見阿慶,他是從事根雕技藝的藝人,主營茶盤與根雕的制作、銷售。他表示能給我提供建議和必要幫助。于是,我拜訪了阿慶的工作室。那是位于明溪紫云坪上的農家小院,獨立于村子的風水林后。環境清幽,花樹下品茶,看著阿慶打磨作品,我們閑聊家常,氣氛融洽得宛如老友。 轟轟作響的高壓水槍極具震撼感,水柱呈束狀,急速噴射在樹根的每一個溝縫上,泛起水霧,枯朽與泥沙俱下,仿若被巨大的手撕扯下來。10分鐘后,樹根擺在陽光下自然晾曬。 陽光特別給力,不到2小時晾干的樹根被擺上工作臺,阿慶用吹氣槍吹去縫隙里的水漬。換上細砂紙,薄薄地磨去表層粗糙的木質。再用吹氣槍吹去打磨下來的粉塵。為了讓木質肌理更加細膩,再入水磨?!艾F在樹根外皮已經不扎手了,要不你來試試……”阿慶有心讓我體驗一回。我拿著細砂紙,就著流水擦遍樹根上的每一個縫隙及孔洞,流水里光影漾動,樹根里細密的云紋、游絲紋、毛發紋、團花紋顯山露水。再次晾曬后,打上一層薄薄的臘,細膩的紋理煥著光,摸上去有絲綢一般的手感。阿慶說:“做根藝,就和上美容院的感覺一樣。我們現在就給樹根做全身按摩了。”我們用小號毛刷將樹根里里外外均勻涂抹,刷完第三遍后,徒手按摩,隨著手掌摩搓,手心里的溫度將橄欖油渡入樹筋,皮表泛起淡淡的包漿……“包漿要靠養的,回家后,你多用手掌摩搓,或用牛仔布等粗纖維的布來回拉,像電影里擦皮鞋一樣,多拉幾次,擦到發亮,包漿效果會更好。”辛勞一整天,阿慶卻不收手工費,他說:“我們聊得來,能相識是緣分,當我是朋友的話,以后多來工作室泡茶……”交代完日后養護方法后,阿慶送我出門。畢竟是專業人士,這一番打理后,朽木脫胎換骨一般,變成了藝術品。藝術是生命的升華! 我時常在想,在沉重的時間里,人生不過是一具皮囊打包一顆心的羈旅,在一定意義上,人與樹都是命運的孩子。命運的局限存在,不屈的挑戰卻不可或缺。從容也好,超越也罷,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,在時光的定義里好好活著,便是對命運的深情回眸和自覺表達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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